-Ellen Wood,“The Retreat from Class”
前言:甚麼是階級
到底甚麼是階級,這與左翼的立場又有甚麼關係?
如果你看過一些左翼的分析文章,其中大都會有「階級」一詞。又或如果你對歷史有些認識,也會發現所謂的共產黨,每每都會提起「階級鬥爭」、「階級敵人」等詞彙。究竟所謂「階級」有何重要意義?它又是否如我們平常感覺的負面?
要說清馬克思主義「階級」一詞的意義,大概不是一篇短文可以做到。這裡只能概略介紹一下。
平常我們說起「階級」,其實指的多是身份,即由你的職位、生活方式與想像等等。例如,做侍應的與做律師就是不同「階級」,喝啤酒與喝威士忌的也會是不同「階級」。但馬克思主義的階級,指的卻是生產關係。社會上,資產階級控制了生產工具,可以聘請他人為他們生產;而打工仔(亦即無產階級)則必須出賣自己的勞動力才能夠過活。這種生產關係上的不平等,就是資本主義社會的矛盾根源,亦是馬克思主義劃分階級的基礎。
有兩點需要緊記。第一,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劃分,是客觀的,與主觀意識並無關係。比方說,如果一個破產了的資本家必須打工過活,但他卻還是過著以前的生活,例如買貴衫喝紅酒那種(當然會弄得債台高築),覺得自己還是社會上層。馬克思主義者會說,那不過是他弄錯了自己的階級,因為階級終究還是由生產關係決定。
第二,除了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以外,社會上自然還有其他的分層,比如說無法累積資本,但卻一定程度擁有生產工具的小資產階級(petty bourgeois),如小商舖老板。馬克思主義不是無視這些分層,而是認為資本主義社會的根本動態還是由兩大階級作軸心。
階級意識
另一個我們常聽到的名詞,便是「階級意識」。那又是甚麼呢?上文提到,階級的劃分是客觀的,但我們很多時卻不會意識到自己的階級身份。比如說,其實無論是小巴士機,還是文員,還有清潔工,其實都屬於無產階級。但他們並沒有這種意覺,沒有一種集體意識(極其量可能只是意識到自己是「低下階層」,甚或有些低薪白領也不怎麼覺得自己是低下階層)。當不同打工仔們意識到自己的階級身份,知道他們在資本主義制度之中均處於被剝削位置,知道要集結起來抗爭,那便是他們階級意識覺醒的時候。
在香港,打工仔的階級意識普遍薄弱,沒有怎麼團結起來,所以政治上才顯得隱形弱勢。但無數次的歷史經驗告訴我們,當階級意識開始萌芽,打工仔們團結起來發動抗爭,這將會成為一股異常強大的力量。
那中產又是甚麼?
在論及以上階級分析的重要性之前,我想大家心裡一定會有一個疑問。關於所謂「階級」,大家聽得最多的,不是資產階級/資本家或是無產階級/工人,而是「中產」。到底中產在階級分析上有甚麼位置呢?答案很簡單,就是沒有。
所謂「中產」階級並不是馬克思主義階級分析的正統用語。正如以上提到,重要的劃分只是資產與工人階級。所謂中產,其實是一個很模糊的類別。由低薪的白領,到所謂專業人士,經理,都似乎是「中產」。但其實只要稍為用腦子想想,就知道搵萬幾蚊的與搵六七萬的根本不可能比劃分成同一類。其中,所有的低薪白領,根本與傳統勞工無甚分別,不過是工作性質不同─而這對於經濟分析幾近毫無關聯。而經理則是代資本家執行管理權力的人,不是純粹的工人,也不是甚麼專業人士。無論如何,他們也不應該籠統地被歸類作「中產」。而所謂專業人士,例如教師─其工作性質也越來越似普通的打工仔。
不過,中產的確是存在的(基本上就是一小部份的專業人士)。但就如之前提到的小資產階級一樣,在社會分析之中並不扮演著怎麼重要的角色。香港的普遍論述之中,經常會提到甚麼「中產」起義,或是甚麼「中產」是「民主」的重要基石。這種說法其實是完全經不起以上的批判。觀乎歷史,位於下層的無產階級經常是推動政治民主的最大動因─因為唯有龐大的無產階級才有足夠的力量去迫使政府讓步。更重要的是,強調「中產價值」的另一面,就是忽略基層聲音。在香港,諸多的福利議題經常不在主流報導中(如最低工資、綜援、退休保障)。哪怕香港的勞工生活極其困苦,政改總是最中心的議題。政治改革當然重要,但當運動只關注制度形式(如功能組別,提名權),而忽略上述的問題,這樣的「中產」運動,真是我們所渴望的嗎?
階級分析的重要性
說了這麼多的分類問題。但到底「階級分析」有甚麼重要性呢?
首先的是,它指出了當代社會的根本矛盾所在─不在於民主不民主,不是人性的問題,也不是道德敗亡,而是生產關係的不平等。這裡有一些實在的指向─亦即如果生產工具依然私有的話,那其餘的改良,無論是代議政制,還是所謂透過稅收增加社會再分配,都不能從根本改變社會。
更重要的是,階級不止是一套理論,它更是一種實踐指導。
如果當代社會的矛盾就是資本與勞動的矛盾,資本必須透過剝削勞動者才能生存,那麼它們之間的矛盾並不可能調和。要真正改變被剝削的情況,唯有勞動者自己聯合起來,推翻資本。這就是所謂的「階級鬥爭」,而不是那些甚麼亂七八糟的文革式批鬥。
我們常常說,甚麼應該團結起來,共同對抗甚麼。問題是,甚麼可以令一群人團結一致?勞動者被剝削的共同命運顯然就是他們團結的客觀黏合劑。與之同時,勞動者掌握了資本主義的生產部份,也就是整個制度的命脈,那麼勞動者的罷工就是制度的最大挑戰。所以,階級分析最重要的結論,就是工人階級才是推翻資本主義的最重要主體。
這種將歷史分析(生產關係作為主軸),集體的可能(階級利益的一致),改變的方法(工人集體在制度的位置)三者作緊密結合,正是馬克思主義階級分析的強大之處。與之相比,自由主義的理論對此可謂乏善可陳。他們心目中的改變方式,莫不是教育,然後令市民「意識到」民主的重要性,於是就會要求改變(政治)制度。這種純粹依靠人對某種理想的追求,而忽略物質需要在人類行為所扮演的角色,實在是空想不過。更不用說有了政治民主是否就能解決經濟以至各方面的不平等。
階級政治
說了那麼多關於「階級」的理論部份,但具體會怎樣影響我們的政治立場?換句話說,如果我們相信「階級分析」,那我們會有甚麼想法上的改變?「階級政治」又與一般所謂的「民主派」或是「社運」路線又有甚麼不同?在早前的一些關於事實的分析上,我們已經點出了一些基本看法,現在讓我們作一些總體性的歸結。
(一)經濟鬥爭的必要
最起碼的改變,就是正視經濟面向的抗爭。香港一般的所謂反對意見,所提的主要是政治體制的改變。「民主化」、「雙普選」這些已經是能夠「聽出耳油」的口號。而其餘的實在問題,均被歸類作「民生」。而民生問題,黨派(甚或一般人)雖然談不上不重視,但總認為是次要的問題。然而,根據上文的分析,這個民主民生的二分,以及後者從屬於前者的想像,完全將問題搞錯了。真正的矛盾就在於那些所謂的民生問題。工資多少,各項福利如醫療、教育等才是根本。工資就多少就代表著資產階級對打工仔們的剝削,而福利就是政體願意撥多少稅收於低下階層,改善他們的生活。這些多為我們忽視的經濟面向,所昭示的卻是階級分層的結果。
所以,那些看似太實在,卻又不怎麼崇高的議題:全民退休保障,最低工資最高工時,對低下階層的交通津貼等等,大家應該理解,那不是純粹對低下階層好一點的同情,而是在爭取為低下階層取回他們理所當然的一點點,是最實在的公義抗爭。
(二)勞工運動作為基準
但話說回來,如果福利還勉強可以透過所謂民意壓力迫政府讓步(而隨著私有化我們更加無力,比如領匯),但在職場的事─無論是工資工時,或是打工仔應該享有的福利,以及抗衡老板的種種打壓等等,都不是(狹義)政治可以解決得到的(因為這是「私人」市場的範疇)。事實上,這種政治與經濟的分離,本來就是資本主義最重要的統治形式,將最重要的壓榨部份分離出去,不讓公共權力監管。當然,我們也不是無可反抗,那就是靠打工仔們自行組織起來,透過工業行動與資方抗爭。在左翼的傳統中,工人組織(Organized Labour)必然是重中之重,就是因為那是與資本對抗的最重要手段。
在香港,在正統「民主論述」下,工業行動以至罷工均不受政黨、主流傳媒、以及大眾重視。那是因為,我們總習慣將敵人理解成不民主的政府,將「自己人」理解成「民眾」。但在階級分析之下,我們應該理解,真正的敵人絕不只是政府,還有資本以及整個制度,而最受影響的身份,也不是模糊的民眾,而是在市場制度下同受剝削的打工仔。作為學生,我們縱使無法直接參與罷工,但最起碼要有關注的意覺,以及盡可能支援進行罷工的工人。
(三)議會政治的不足
同理,傳統的階級分析少論及政體,那就是因為那不是最重要的抗爭場所。環觀世界各國,眾多所謂的「民主」國家,即使舉國財富甚多,卻依然有大量的貧民與基層勞工─亦即剝削從未停止。民選出來的總統或是議會,經常還是會通過有損打工仔利益的議案(比如說現在風行歐州的緊縮政策)。歸根結底,所謂的代議民主作用極其有限。先不論其權力難以直接影響職場上的種種問題,其整個結構本來就傾於資本:傳媒很多都是資本家擁有,選舉需要大量金錢資助……所以左翼的朋友雖然未至於摒棄議會政治─議會還是有一定的功能,普選亦確實可以加強打工仔女對抗資本的力量。但我們絕對不會認為進佔議會,甚或成功選到特首就代表可以解決問題,因為整個社會制度─包括議會,政府行政架構,法津,警察、經濟制度均是向著資產階級傾斜(亦即有其階級性),就像換了皇帝不等換了體制一樣。左翼謀求的是一種徹底的社會改變,而其所依靠的最重要力量,必然不在議會之內,而是打工仔組織本身。
(四)參與抗爭
即使左翼相信打工仔的組織與抗爭才是推翻資本的最重要主體,但這不代表其他位置的抗爭毫無作用。相反,我們應該盡可能介入不同的抗爭,那是因為資本主義的問題可謂無處不在,大大少少的議題的根源都或多或少與資本主義有關(比如說排外就是資本用以分化工人的手段,環境破壞的最根本元凶就是資本無盡的發展)。所以,我們各條戰線都應該參與—或許是支援罷工,或許是改革稅制,或許是反對重建—但要嘗試將方向帶向反資本主義(比如環保絕不只是甚麼生活態度,而是要謀求政府稍作管制),從而將戰線串連起來,直指資本。更重要的,左翼有所謂「意識在理論與抗爭之間辯證地成長」,具體參與抗爭,一方面可以熟識種種議會外(亦即體制外)的種種抗爭模式,另一方面可以直接感受所謂國家與資本的打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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